【醫療】好死？歹活？

結束了一個月在血液腫瘤科的日子，

只能說相當忙碌，

每天進出十幾個病人沒啥稀奇，

裡頭還不乏週六住院週日出院完全沒打過照面的比比皆是...



快捷奏的進出 也讓我調適出快捷奏的工作方式，

沒有多餘時間容許自己從頭到尾了解病人的clinical course，

第幾次化療 哪一種套餐已經無暇了解，

算了算每個病人從出現到完成所有病歷大概只需要十五分鐘不到，

這樣care的品質絕對不是太好，

所幸病人與家屬幾乎都有點insight 也習慣了住院醫師主治醫師來匆匆去衝衝，

感覺罹患癌症這種要人命的疾病 病患其實應該需要多一點認識與關懷，

反倒現在的醫療環境逼迫著醫院執行著以量取勝原則，

讓醫病皆落的如此窘境...





剛到腫瘤科最無法調適的不是忙碌，

真正讓人煩躁不安的其實是對於自己工作內容存著極度不認同感。

有太多太多病人從一開始被初期診斷，

經過一連串公定標準的手術、電療到數不清的化療，

化療菜單換了又換，

人工血管感染了拔了又裝，

電療從原本的預防復發到變成姑息治療（palliative treatment，也就是症狀治療，拿輻射線來止痛），

藥物從健保給付到自費額超高的標靶治療，

同意書從麻醉同意書到拒絕接受急救同意書（DNR）...







看起來有點複雜，

但不論是綜觀病人的病史或橫看整個病房，

幾乎所有病人都照著這『該死』的劇本演出，

差別在於你手上劇本拿的是乳癌還是大腸癌以及閉幕時間早晚不同而已...

長期在這種『穩死』的環境下，

剛開始一兩個星期工作的鬥志真的是降到冰點...





直到現在，整整31天過去，

不能說悟出什麼偉大道理，

但好像慢慢的有點搞懂什麼，

去看病人時不再只想著化療有啥屁用還不是會掛掉的消極想法，

最後幾天還能和肺癌腦部轉移、乳癌肝臟轉移的病人談笑搏感情...

（還是我麻木了？！）



關鍵在於對死亡的見解，

首先 成醫者本身得先面對死亡與認同死亡，

這個死亡不只是病人的，

還包括醫師自己、家人、至親、好友、寵物...



人不免一死 就是最高指導原則，

醫師護士提供的化療、電療，

重點與目標絕非『治癒癌症』，（個人認為開完刀縫合皮膚的瞬間已經決定預後，其他只是該做的事）

而是『延長生命』，（跟完全不治療比起來多的日子）

真正讓人掛心與煩惱的，

是這段被延長的生命品質如何？



是每個禮拜到病床報到，抽血打藥量體溫，

結果吐到不行拉到脫肛包尿布，

全身軟綿綿 24小時臥床躺到褥瘡肺炎，

骨髓嚴重抑制導致拼命輸血與打G-CSF...



抑或只犧牲最少的生命品質，

換來多一點時間，

留給病人去完成這輩子還沒實踐的夢...（請看前幾篇 一路玩到掛）





明眼人都會說當然是選擇後者，不然活著幹麼。







偏偏，

醫院裡看到了太多太多病人與家屬，

一直到腫瘤都多處轉移了，

還鐵了心要積極搶救...

拼了命問該怎麼換藥要不要做電腦斷層（轉移到哪真有差嗎？）



為甚麼？？

每天下班我思考著...



經過幾天幾夜的反覆琢磨，

歸納了一個最重要因素：治療開始前醫師沒有給病人與家屬面對死亡的心理準備。



往往家屬在意的都是這樣化療副作用有哪些，會不會吐會不會掉頭髮之類，

卻忽略了探討化療意義、目標與最後的生涯規劃，

這些都不是查什麼醫療期刊、學術網頁能夠找到的答案，

每個人的答案也絕對不同，主任教授也不會比較懂，

但卻高度攸關治療的原則和目標，

治療到什麼程度應該放手還給病人自由與自主？

生活品質被壓縮到多少時該停止弊大於利的治療？

哪個時機是好死與歹活的關鍵分水嶺？



因此 我認為醫師在治療開始前就應該做好這最關鍵的『衛教』，尤其是主治醫師...（因為R不夠強）





另一個重點就是人類對死亡的認同度。

對死亡認同度越高者 通常會有好走一點的最後一程，

懂得拿捏放手時機 勇於承認那是最後時光 然後勇於利用去實踐心願，

而非一味拼死命掙扎，只為了延長那一點點不屬於自己的壽命...

也通常這類患者的家屬能比較寬心，

更踏實的與病患走完最後一程...



話說回來，

誰能不死，所以認同死亡絕對是優質人生裡頭的必修學分。

（幹，突然想起來大學時代上的『生死學』真的是狗屁不通，只有睡死的分拉...）





以上，

只是一個小小住院醫師的微不足道淺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