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U】強弱

怠惰了幾天沒寫網誌，

但有幾件事情盤旋在我腦海不吐不快，

沉吟了幾天終於逮到時間抒發一下。





話說大約三四天前，

場景依舊是13樓心臟科加護病房，

住進了不速之客 一個年約七十多歲的胖胖阿婆，（CV的病人一貫身材）

診斷是心肌梗塞（NSTEMI），

因為喘了幾天來急診發現Troponin-I高而住進CCU。



雖然有心臟病在身，

阿媽的體力與精神卻好的誇張，

相較於隔壁房間喘到爆炸燒個不停的膿胸阿姨成了強烈對比。

然而在高張力快節奏的加護病房，

病人清醒又能講話能抱怨並非好事，

一來是被限制不能下床（以免AMI發作），

二來是這些清醒病患搞不清楚我們在忙什麼又日夜顛倒而會開始發作所謂的ICU Syndrome。





那天早上首次接觸其實還不錯，

一邊做著EKG一邊聽阿嬤含著淚光訴說生活苦悶的一切，

還跟我詳細討論作心導管的必要性和不做的風險......



忙碌的一天晃眼過去，

終於忙到五點準備把功課（病歷）寫一寫要打包閃人，

此時剛好有個從病房轉上來喘到翻掉的new patient，

此時幾乎全部的護士都湧上去幫忙，

on line的on line，壓ambu的壓ambu，備藥的備藥，交班的交班，

就在大伙忙的不可開交之際，

21房阿嬤突然發出恐怖的叫鬧聲，

一兩位護士不得不過來關心，

熟料阿嬤越鬧越大聲甚至破口大罵，

眼看護士們壓不住陣腳於是起身過去關切，

一進門就看到一個頸靜脈怒張的凶狠老太婆幾乎要從床上站起來打人的態勢，

稍微瞭解才知道胖阿嬤竟然是在吵著討飯吃！！！



這裡先說明一下，

通常晚上供餐時間是下午五點二十，

由護士領取後拿去給清醒病人使用。

阿嬤大吼大叫的時間則是五點三十，

就算大家跟他耐心說明好言相勸，

這個阿婆完全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加倍音量鬼吼。



遇到這種靠北靠南的事情我絕對不會漠視，

輕聲說：阿嬤，剛好有新病人上來狀況不穩定，大家先去救人阿，飯待會就拿給你吃吧。



通常有點人格和水準的靈長類聽到這話都會很羞愧的說抱歉，

然後自己吃完便當乖乖睡覺好好檢討一下，

結果這個心腸比心臟更壞的阿嬤竟然大聲對我叫罵：『別人不穩定，我也不穩定拉！』（音量之大可謂聲如洪鐘）

接著開始靠腰說飯早就來了，護士故意讓他餓著等到飯都冷了才拿給他...





幹，老子聽了火就上來，

管你是八百碎人瑞還是癌症一百期，

給你臉不要臉還大聲嚷嚷，

認為自己挨餓比別人家小孩死掉還要緊。





看阿嬤一副不講理只想鬧事的樣子，

心裡除了不爽還激起沈寂在心底已久的玩心，

正準備來個大對決 此時病患的兒子出現了...



當下只好深吸口氣跟家屬解釋一下事發經過，

請他好好管教一下這個蠻橫的老廢物。







當然，故事沒這麼簡單結束，

阿媽的臭脾氣也不可能因為我這個小醫師而有所動搖，

我的玩性起了也不會就此罷休。

已有心理準備 隔天睡飽飽的再度上班應戰。







一大早阿嬤又在靠腰東靠腰西，（八成又是他想幹麼護士沒有提供即時照護）

我先充耳不聞趕緊把手邊一些要緊事情處理個段落，

結果這次我的好同事柳醫師先早我一步出招，

走到阿嬤房門關切，

結果嗆聲嗆到搞不清楚自己身處何地的阿嬤直接對著他叫囂：阿你是再看啥？（完全是流氓口氣）

彬彬有禮的柳醫師回應說來看發生什麼事情阿嬤這麼大聲在罵人...



此話一齣阿嬤整個抓狂，

再度用超高音量大吼，（內容不是重點，反正一個七十歲老人能多會罵）

眼看事端即將再度爆發，我走進21房。

『阿嬤，今天又發生什麼事情？阿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要在病房大呼小叫，有別的病人在休息』



近乎抓狂的阿嬤又再度幾乎站在床上，

大聲說柳醫師對他有不滿 要跟他理論，

還自述昨天的晚餐事件表明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受害人。

眼看阿嬤說得口沫橫飛卻滿嘴不知羞恥的屁話，

我趁勢接了句：阿然後怎樣...



戰火直接點燃，

阿嬤血壓頓時爆點，

全身扯滿各種monitor的線路站起身，

還拿起手邊的杯子作勢往我身上砸，

一旁的護士當然是全力阻止（其實沒有必要），

結果阿嬤還一個甩臂把他們推開，

看到阿嬤動手，當然得把握機會火上加油：『阿嬤，不要動手動腳的』



臭阿婆自然氣翻了，

凶狠的看著我嗆聲：醫生就囂張喔（請用台語，流氓會用的那種口氣）

我：這跟是醫生是病人沒關係，你動手就不對，你在病房大吼大叫干擾到別人就是不對。

阿嬤持續嚷嚷 但我沒在聽...

『阿嬤，這樣好了，下次你在喘在難過的時候，我們為先把每個病人的飯都發完都餵好了再來處理好不好？』



阿嬤：我不給你治拉，我要轉院～

我：我馬上幫你辦...





直接戳破阿嬤的最後底線，

近乎瘋的鬼吼和揮舞四肢，

不斷交替拿起手邊的衛生紙、杯子、枕頭準備攻擊我，

而叫個不停的monitor就像在一旁搖旗吶喊的觀眾，

場面徹底失控...







看到這幕，我笑了...

這就是這些該死無理取鬧的廢物該自己承擔的一切，

或許在戳他個痛處幾次，

阿嬤不只是心肌梗塞，連腦出血都可以一塊利用這次處理！





後來我被護理長強行勸出21房，

命令我不能在靠近阿嬤。



中午吃飯時間自然收到許多關切，

大家都說我年紀輕不懂事才會跟老人家吵，

說什麼一樣米養百樣人，

這種人一定會遇到，

所以遇到了要忍耐要包容，要自己忍氣吞聲。





完全錯誤，

我認為阿嬤這種性格就是眾人多年來的縱容養成，

自勢是弱者，是老人，是病人，

行最強勢最不講理最蠻橫之實，

書上叫大家要海量包容，

擺明是要用阿Q精神說服自己才是強者 所以對於弱者的一切抱怨得默默承受。

多可怕的論調，

為什麼得先催眠自己是王者是強者，在用以上對下的心態來進行包容？



醫病關係是一種救人與被救的互動，

誰在這樣的關係中是強勢是弱勢由個人興政，

阿嬤看似在社會金字塔中屬於中下層，

但他傲慢凶狠的手段在人際關係中卻往往因為眾人包庇而成了真正強勢，

要啥就有啥，不爽就破口罵人，隨時可以動手幹架。



書上有沒有告訴大家，這樣的老惡魔就是眾人長期自我催眠下的恐怖產物。









隔天阿嬤去做了心導管，

證實RCA又嚴重狹窄而被插了支架，

從導管室回到CCU一副虛弱樣（五成真虛弱，五成多年琢磨出來的演技），

等我去幫他作術後心電圖，

他果然很不意外的打算跟我和好，

自己開口說昨天xxx，

看太多這類異形，深知這只是他塑造弱勢的詭計，

我只淡淡的說：心肌梗塞，少講話。

走出21房，突然想起什麼，我轉頭說：

『大便有血，我要給你排胃鏡...』

最後聽著阿嬤呻吟著說作胃鏡多痛苦多難受...

我嘴角一抹微笑去看其他真正需要救的病人。